朱华烈士1937年2月4日的一则日记,我是于《沛县民政志》(1985年,沛县民政局编印)中读到的。日记主要记述了他与鲁迅的交往,以及个人对他的印象。因其颇具文献价值,故特摘录于后:
今天读了几篇悼念鲁迅的文字,据他们常和鲁迅接近的人所说,我知道鲁迅先生是有着坚忍苦斗的精神,不屈不挠的心志,他那种认真的毫不假借的脾气使我感佩。可是他这种冷冰冰的坚忍,是用之于对事对理;而他对待后进的温煦煦的热情,却正和那成为对比。我自恨只有和他见几次面的机会,而没有亲炙其门。
我只记得那年他在师大操场演讲,在风沙弥漫中那囚徒样的面孔,对着围绕他的群众,苦涩的吐着壮烈的语句。在他每次转脸西北,他的话就要被咽回去,而使他不得不重复一遍。虽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中,终于在讲完之后又被大众恳求,而饶了像原来那么长的一段,可是我还觉得他讲得太少。
还记得不久在中院礼堂(最大教室)前院台阶演讲,他最后的一句是:“我们要斗争,要使这个小孩子,血淋淋的诞生。”
我常把这话重复着说给别人听。
鲁迅先生的演讲总是不长,不能满足我的热望,可是又总是斩钉截铁说到是处。
这是“九·一八”以后不久的事,此后再没有看见他的机会了。
今天我在思想上精神上受到不少鲁迅先生人格的感化,暗暗地勉励自己,鞭策自己,把先生冷冰冰的坚忍苦斗的精神,当作我做人的鹄的。我用不着小家子气的对这个那个用着热情。
我跟着先生对事理的斗争而斗争,我跟着先生热爱的大家而热爱。
先生的字写得很规矩,他说:四十多年的工夫,还不算好。这使我真要自愧了。我也要学上这一点。
这篇日记,不仅使我们真切感受到朱华烈士生前对鲁迅先生的一派诚挚的“仰高”之情,以及他如何时时以先生的思想、人格规范着自己,自觉追随着先生的情况,尤为可贵的是,其中的一些记述,适可补先生某些重大活动的史料之不足。
朱华烈士,大学是在北京大学文学系读的(1929—1934年)。日记所追记听先生两次演讲情形,具体是指1932年“北平五讲”中的两次。
《鲁迅译著年表》载,该年11月13日,先生由沪来北平探亲。在北平的短短半月之中,照料老母之外,还同在北平的“左联”成员会面,给北方左翼文化运动以许多重要指示和帮助,并应大学之邀,针对时弊及文艺界存在问题,作了五次演讲。这被时人称之为“北平五讲”的演讲,其具体时间、地点及题目,分别是这样的:22日,北京大学二院,《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》;同日,辅仁大学,《今春的两种感想》;24日,平大女子文理学院,《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》;27日,北师大,《再论“第三种人”》;28日,中国大学《文艺与武力》。
前两次演讲的讲稿,留存了下来,并已收入《鲁迅全集》;后三次的讲稿,则没有存留下来,而且,这三次的演讲史料,除一帧先生在北师大演讲照片(见《鲁迅全集》1958年版第6卷),可稍弥人们缺憾外,就很少有其他史料可寻了。
而朱烈士的这则日记,却对北师大演讲情况,作了绘声绘色的描述,记录下当时感人至深的情景。使人读后,仿佛置身演讲现场,瞻仰着先生那斗士的风貌,倾听着他哲人的呼唤,使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与感动。烈士的这段文字,是流传下来的那帧鲁迅先生演讲照片的最好的文字说明。
另,关于“中院”(当系中国大学某院的简称)的演讲,日记中虽只记下一句(“我们要斗争,要使这个小孩子血淋淋的诞生”),但,这一句,却是先生生命的呐喊和召唤,他号召着人们,坚定地去与黑暗世界斗争,去迎接新中国“这个小孩子”的诞生。鲁迅的召示和预言,怎样地影响着听众与民众,我们从朱华日记中“我常把这句话重复给别人听”,以及他的革命足迹上,便察知一斑了。
(朱华烈士,沛县人。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组建地方组织和建立地方武装上,功绩卓著。1939年,在错误路线的“肃托”中,惨遭杀害,年仅37岁。)